季砚书被牵制住手腕,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吹了冷风,冻僵了手脚,竟也一时间甩不开他!
韩弋心如擂鼓,临出门前被一杯烈酒点燃的热血现在正好冲到了脑门儿上,耍无赖道:“我不放!有本事你就甩开我。”
季砚书闻言冷笑,咬着后槽牙说:“我要是动手,你今天就别想竖着从这里出去了。”
韩弋听完,反而攥的更紧,甚至还胡乱抓住季砚书另一只手,着急忙慌地开口:“我不管,你就算今天把我打出去,有些话我也要说。”
季砚书下意识就知道对方想说什么,眉头狠狠一皱,喝道:“韩济明,松手!”
“我不是被迫的!”
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,双方一时又是无言。
好像每次都是这样,他们二人争吵,最后默默无言。
韩济明心里想着,不能这样,因为他有预感,如果这次他撬不开季砚书的嘴,那这辈子就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。
他喘一口气,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跳,又一次开口:“砚书,我不是被迫的。”
“那日猎场你问我,无缘无故,为何娶你为妻。我,我当时没有答你,是因为我觉得你对我没有情谊,就这样说出来,平白惹你笑我。”
韩弋语无伦次地说:“其实并非没有缘故,我少时在宫墙里见过你一面,可能你不记得,但是我,我见你的第一面就喜欢你,喜欢的不行。”
他见季砚书表情并无变化,于是更加着急,恨不能把心剖出来给她看:“我当时本无意这么草率的求娶你,想着先找个雅集诗会与你搭话,再徐徐图之,但你因为身子不好,总也不出来,我心里虽然着急,却也没有想要强求你,直到……”
韩弋抿了抿嘴,似乎是觉得难堪,但一狠心,到底还是说了:“直到那一年春,钟老携顾玄明回京受封,一路上传言不绝。有人说钟老很看重这个年轻人,相貌也英俊。你早早没了父母,婚事除了皇上,也应该有钟老作一份主……”
“那顾玄明是钟老看好的人物,皇上也满意他,那次回京又有了勋爵,配你也不算是折辱。我一时心急,我怕……我怕皇上要将你许出去,这才求我父亲,求他赶在顾玄明受封前求娶你。”
季砚书愣愣垂眸,看着韩弋握住自己的那只手,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双手问问颤抖,手心沁出了薄汗。
他只能越发快地说:“我没有顾玄明那样大的本事,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,只、只勉强有一个家世,我知这样不对,也知你可能会怨我,但我不知,我不知……”
我不知竟挡了你本该这样恣意的路。
听着韩弋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么多,季砚书只觉得这些声音忽远忽近,她略显茫然地抬头看向心急如焚的韩弋,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。
那日钟沁到府上来同她讲话,曾经问过若将来事情败露,季砚书打算拿韩弋怎么办。季砚书觉得还能怎么办?远远送出京去了事。处在这个世道,站在这个位置,对于以后,她向来是没想过的。
也许季砚书现在应该立刻马上将这个人赶出去,敲晕了也好,五花大绑也罢,送出门去就行,旺福就在外面,总不至于让他家主子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。
但想起钟沁临走前那一句“你也不怕他记恨你”,季砚书又不太想这么做了。
万一他们还有以后呢?
“我第一次挂帅出征,其实是钟老将军向皇上强求来的。”
季砚书沉默了半晌,终于是这么说。
韩弋先是一愣,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后,又是炸开一般的欢喜,他屏息听着,似是怕呼吸声会惊扰了这段他触不可及的过往。
季砚书看他这样,竟破天荒地笑了一下,这一笑好似吹破昔日冻水的一缕春风。季砚书将他的手缓缓拿开,转身朝着书房那扇没关的窗户走去。
天还是太冷,季砚书搓搓手,这扇窗户开的好,抬眼能看见皇宫方向的摘星楼。
“我自幼丧父,皇帝疼我,觉得让我上上战场,出去涨涨见识,不至于看见这些的时候是个睁眼瞎,就算是不断了长宁王府传承了,他更大的希望还是让我好好娇养几年,然后寻个好人家嫁了,富贵一生。”
季砚书笑说:“跟着钟老在西北打打杀杀已是勉强,挂帅南征这件事,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。”
“恰逢那一年突厥人南下,大破北境防线,钟老临危受命,为了证明我这一根长宁王府的独苗不是什么糊不上墙的烂泥,领兵到达的第一天就将我和钟沁、顾玄明装扮成雁回城的流民,扔出了营帐。”
“我们仨在乱成一锅粥的前线乡镇里呆了许久,这才顺利的被抢到了突厥人的帐子底下。”
“那一年我们都不大,十四岁上下的年纪,说不害怕是假的,但当时不知道为什么,心里就是憋了一口气,三个人自小一起摸爬滚打,谁也不愿意在对方面前先露怯,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撑了下去。”
韩弋不由得有点紧张,他缓步走到季砚书身边:“突厥人狡猾,当时朝廷派出那么一大批人马尚且失利,送你们这些小孩子去,又能做些什么呢?”
“是啊,能干得了什么呢?”
季砚书点点头:“你说得对,送几个半大孩子进去,其实什么都干不了,钟老愿意冒这个险,其实是想为我之后搏一条出路。若我能瞎猫碰见死耗子的做出一点功绩,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,他就有办法在皇上面前给我一个体面,向所有人证明长宁王府并非后继无人,起码还有一个我。”
“但这些道理我当年其实是不明白的,皇上愿意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好吃好喝的养着我,我不明白钟老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吃这一份苦,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给我安上那些个莫须有的功名。”
季砚书回忆道:“直到后来被困深宫不得出,命运被人一句话而轻易摆布左右的时候,我才恍然明白,老王爷和钟老带给我的不是什么必须继承的虚名,而是一把能在这个世道上护着我自己的刀。”
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,上面有一些经年的伤痕,有些已经淡的看不出来了:“不过好在我当时虽不十分明白,却也并没白白浪费那二位的苦心。”
“我当时运气好,被分派了个端茶递水的活,在突厥营里呆了小两个月,才勉强将粮草分布摸了个七七八八,用偷来的笔墨画了一张草图。消息一传回去,钟老就要我们找机会撤退。”
韩弋听了这一耳朵,却还是没想明白季砚书的耳朵为何失聪,欲言又止,季砚书没放过他的小动作,解释起来。
“我当时收到消息,自以为是……”她话音顿了顿,似乎也是觉得好笑,叹了一口气,“我也是傻,他老人家沙场纵横的时间比我岁数都大,自然比我有计较,被炸坏了耳朵也是活该。”
这一段说完,季砚书想了想,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大肆赞扬的地方,于是越发的言简意赅起来。
“那时离我父王去世已经有些年头了,北境军走的走死的死,早就不成样子了,不然也不至于突厥人一南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,我当时忙着自怨自艾,却没想到这一层。”
“等伤终于养的差不多,南边又出事了,钟沁不能出京,我就带着顾玄明南下,打了两年仗,竟还打赢了。当时少年意气,觉得自己大概能比肩我父亲了,飘飘然的打算回去继承我父王衣钵,一举将不安分的突厥人西域人都打回老家去。”
听到这,韩弋不由得低下头去,季砚书将手放在韩弋的手背上,笑着说:“长宁王印,当年我父王能凭借着这个直接号令北境二十万大军,无需虎符,无需引令,甚至四境军队特殊情况下也调配的了,以示深得陛下信任。这样的大的权力,有一代人就够了,陛下哪里还能容忍再一代人呢?”
“所以你也不必难过,就算是没有你,总也还有别人,皇上是不可能让我重掌军权的。”
好半晌,季砚书又悄声说:“不过,好在是你。”
韩弋一愣,以为自己听错了,忙抓着季砚书问:“你说什么?”
季砚书脱口的一瞬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,本想搪塞过去,但看见韩弋不可置信的神情,这话就说不出口了,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将刚刚的话重复一遍:“我说,好在是你。”
最后一个“你”字没来得及出口,韩弋将她一把揽进怀里。季砚书尝试挣扎,但对方死抱着不撒手,无法,就只能随他去。
韩弋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发抖,连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,几乎带上了哭腔:“砚书,我好高兴……”
他从没想过这辈子还能从季砚书嘴里听到这种话,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,一直语无伦次的说着喜欢。
季砚书将下巴搁在对方肩膀,无奈看着他笑,时不时应一声。
韩弋胡言乱语了一会儿,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,放开了她。
季砚书跟不上他的想法,只能问:“怎么了?”
韩弋:“你刚才席上喝了那么多酒,也没吃什么东西,怪我一时高兴疏忽了,你现在饿不饿?”
季砚书一愣,随后笑着点点头:“饿了。”
“你屋子里的饭我还没动,让侍书再去热热吧。”韩弋絮絮叨叨地说,想去牵对方的手,又不敢,季砚书看着乐出了声,又惹得韩弋脸红,只好自己将手伸出去。
“你出门就穿了这些,冷不冷?今夜落了雪,明日就该冷了……”
“也不妨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