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看台向下看去,底下人头攒动,好似一堆蚂蚁。
魏长沁咬着盏沿,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,你一言我一语中她终于找到了目标。
“他怎么在这?”她皱着眉,放下酒盏,啧了一声,表情像是在菜里看见了虫子。
林擒风闻言笑出了声,又为她斟了杯酒,道:“当然是捧戏子。”
她连连摇头,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抬手用衣袖随意擦了擦,视线紧紧锁在底下。
“…差点丧命得才来的赃款就是这么用的吗?”
长公主的眉头就没舒展开过,酒一杯接一杯下肚,也渐渐靠在了林擒风身上。
林擒风垂眸看向她,笑着为她别开眼前的碎发,终于如愿以偿摸到了她的耳坠。
他按住长公主晃晃悠悠想添酒的手:“您还是别喝了,等会儿云泉又该骂我。”
魏长沁笑笑,反手抓住他,手指摩挲着他拇指上的玉扳指。
“他们当真是愈发没规矩了。”她把那扳指从他手指上褪下,拿到眼前细看。
她将扳指套在自己手上,宽松得可笑,抬手在林擒风眼前晃了晃:“所以,你考虑得如何了?”
“我连人都带您见到了,怎么还明知故问。”
林擒风委屈巴巴地说着,把扳指从她手上拿走,“您还想查什么,做什么,尽管说就是了。”
“此处人多眼杂,免不了隔墙有耳。明天我去林家接你,届时再说。”
他的答复实在是在她意料之中,魏长沁拍掉他抓着自己耳坠的手,道,“轻点。”
“唔…”
林擒风吃痛,收回手,却又锲而不舍地再次探出爪子,“我知道了……不会弄疼你。”
魏长沁很难形容这种感觉,只觉得他有点像见到狗尾巴草的小猫,叹了口气,也听之任之了。
看得出来,监视或者听戏都是顺带的,小酌才是他的目的所在。
二人连着开了几坛,林擒风是个喝酒不上脸的,就算说话都口齿不清了,还坐得笔直,一点也看不出醉了。
“这是有烦心事,找我出来喝闷酒了?”
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,林擒风顺势靠在她肩膀,垂下脑袋看不清表情。
他沉默片刻,道:“是有点。”
林擒风向来不爱表露情绪,能让他烦到这种地步,可不是“有点”这么简单了。
魏长沁笑着给他添了杯酒:“那就与我说说吧。”
酒杯轻碰,林擒风借酒浇愁,将剩下半坛子酒喝了个精光,却半个字也没说。
长公主也是头一次扶着醉汉下楼,好在他酒品不差,一路上没出什么差错。
回到府上停了马车,打开门就看见孟听寒守在门外,朝她伸出手,她这才想起自己早晨敷衍他的话。
这么想来,自己是冷落了他一段时间。
魏长沁回身对云泉吩咐几句后,终于握住了孟听寒的手。
隔着屏风,水声无论如何也阻断不开,孟听寒盯着自己鞋尖,闭上眼,她的脸却不可避免地浮现。
他想起前几夜的梦,不论是旖旎的缠绵缱绻,还是被抛弃后的午夜梦回,长公主都是唯一的主角。
这样的心事能与谁说,就算是想偷偷告诉蛮蛮,即使知道雀鸟不会学舌,却也臊得无法开口。
“听寒,帮我拿套轻薄的寝衣来。”
魏长沁裹着巾帕,从屏风后探出半张脸,影子投映在屏风上,影影绰绰。
没过多久,她就换好了衣服,趿着鞋,带着他回了卧房。
枕在他腿上,团扇轻摇,不知是因为喝了酒,还是夏天来临的缘故,她总觉得燥热难耐。
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孟听寒有意避开提及她近日的日程,只是说着后院里的蔷薇要开了,可否有空留在府上,又问她是否想故地重游,再去泛舟赏荷。
魏长沁正闭目养神,细碎轻柔的风可谓聊胜于无,她从他手里拿过扇子,撑起身:“今天没准备醒酒汤吗?”
孟听寒垂眸看着她,抬起手为她理了理头发,道:“备下了,臣叫云泉送来吧。”
“…她应该睡下了。”
魏长沁还以为他会自己去准备,听他提起云泉,还有些意外,“就吩咐廊下的侍女吧。”
见她如此维护,孟听寒也知道见好就收。
“不必,还是臣去吧。”
他坐在床沿,墨色长发披散在肩,如锦缎般铺陈开来,“稍等一下,臣马上回来。”
她没有说什么,视线落在他脸上,摇着团扇的手停了动作,用团扇挑起他的下巴。
“等一等再走。”
徐慕起了个大早,谁叫今天是轮到自己当值,靠在门框是哈欠连天,慢慢吃着胡饼,听后厨的小丫头婆子闲聊。
一个说:“你知道吗,昨晚后半夜,他又从公主房里出来…”
另一个笑了几声,答道:“那有什么稀奇,哪天公主房里有了新人,你再拿出来说吧。”
她竖着耳朵认真听,后厨可是八卦最灵通的地方,虽然早就知道公主与那人的关系非同一般,她听起来还是津津有味。
“嗳,你耐心听我说嘛!”
小丫头噘着嘴,却没忍住倾诉欲,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,“他束发的发带…分明是公主的腰带!”
她身边几个丫头顿时哄闹起来,徐慕适时上前去训斥几句,她们也老实地站好受训。
徐慕训完人,在廊下靠着栏杆打了会儿瞌睡,觉得吃了个胡饼还不够,反正时候还早,公主总要赖会床才会起来。
她又折回后厨想拿点吃的,却听见那几个小丫头还在继续方才的话题。
“…你怎么知道那是公主的发带?”
“啧,他系着公主那条蝴蝶样式的腰带,你我为了找相似的款式,寻遍了京中的每间铺子,你觉得我会认错?”
“天呐…怎敢这般放浪。”
二人还想再说,随着一声巨响,门被人猛地推开,撞在墙上吱吱嘎嘎地响。
徐慕也被吓了一跳,抬眼就看见黑着脸的云泉。
“背后嚼主子的舌根,我看你们是活够了。”
云泉声音冷得吓人,视线扫过,躲在一边的徐慕也被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,“徐慕,你也滚出来。”
今天又是云泉陪她出门,魏长沁见她微蹙着眉,忍不住想要逗逗她。
“是不是我给你的担子太重了?”
长公主笑嘻嘻的,抬手抚上她眉间,“一大早就愁眉不展,到底是什么事值得你这么烦心。”
云泉闻言,这才放松了自己的眉头,魏长沁的手顺势向下,捧住了她的脸。
她斟酌着语句,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长公主:“…您或多或少,也该注意些…”
魏长沁何等聪明,一下就知道了她所谓何事。
前世自己放浪形骸,风流韵事闹得京中人尽皆知,云泉也从未这样认真地劝过她。
魏长沁觉得她这样子莫名可爱,调笑道:“怎么,这是听见了什么流言蜚语,也说来给我听听?”
云泉咬着下唇,手攥着自己衣角,脸红得都要沁出血来,吞吞吐吐地道:“…您……用腰带……”
魏长沁支着耳朵认真听着,云泉却说了一半就没了声响,垂下头看见她腰间的蝴蝶腰带,更是又气又恼。
长公主见她如此,笑得都要直不起腰,林擒风拉开车门,看见二人抱成一团,还以为是自己没睡够花了眼。
“你别关门!!”
云泉料定他是误会了什么,趁着门还没关上,挣开长公主的怀抱,又将门推开,下车后理了理衣襟鬓发,正色道,“林大人,请。”
短暂的插曲过后马车重新上路,林擒风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,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。
轻车熟路来到鹭散的茶楼,她从雅间的窗户向下看去,正对着马厩,只见鹭散拿着零嘴在云泉面前献殷勤。
“您不会真如传闻所说吧?”
魏长沁双手抱胸,看鹭散使尽浑身解数开屏,却在云泉面前吃了瘪,不由笑出了声。
“什么传言?”
她回头,视线对上的瞬间林擒风就移开了眼。
“……说您,男女通吃。”
魏长沁差点儿被自己的口水呛死。
她的手压在自己胸口,缓了许久,直愣愣盯着房梁,心说到底是自作孽不可活。
“到底是哪里传来的。”
她咬着牙,恶狠狠地小声说着,林擒风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,长公主没有为自己辩解,只干巴巴的说,“不是。”
周遭安静了片刻,她闭上眼,幽幽道:“该说正事了。”
她将这些日子来查到的线索信息,连带着一些截下的书信,或是烧了一半的收据银票,一一放在了桌上。
“真是个纯正的酒囊饭袋。”
魏长沁摘掉裙摆上的头发,单手撑着下巴,等林擒风看完,“不过这些还不够,我要更深处的,更直接的证据。”
林擒风埋头苦读,他越看越觉得头大,不论哪一条呈上朝堂都足以定罪,可上次却那么轻飘飘地一笔带过。
“现在你该明白,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自保,更是为了哥哥吧。”
她的声音莫名蛊惑人心,林擒风放下手中的东西,心中仅剩的那点儿踌躇此刻也烟消云散。
他捏着自己眉心,道:“但凭吩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