运送药品的事关系重大,监控室里人满为患,除了他们三人,还有做笔录和控制设备的科员,江迟迟甚至还见到了全副武装、穿着警服的男人,将整个房间围得水泄不通。
钟楚昭站在最前面主持大局,江迟迟和时相儒猫在人群后围观。
“先审小陈?三副不管吗?”江迟迟小声问。
时相儒凑到她耳边,轻声解释,“小陈明显心理防线已经快崩塌了,现在更容易审出东西。三副那个老油条情绪正上头,晾他一会儿,待会儿更好问。”
透过反射的玻璃,钟楚昭默不作声地围观两人偷偷摸摸的举动,心里有些不爽。
在这么多人面前秀恩爱,当他是空气呢?
“迟迟,过来。”钟楚昭朝外甥女招手,把她拉到自己身边,站在一众中层领导之前,跟某条护主的大型犬隔开,“你认真看看,这个小陈有没有说谎。”
江迟迟又不是人肉测谎仪,她能看出来个什么?时相儒气得想笑,后槽牙的犬齿蠢蠢欲动,却又不得不憋着。
女孩儿拨开层层灰影,走到众人前,让时相儒只能见到一头乌黑束起的长发。
有几位领导品出了钟楚昭的弦外之音,朝江迟迟投去克制的诧异目光,“这位是?”
“给大家介绍一下,她是我的外甥女儿,江迟迟,现在在清洲岛守塔。”钟楚昭将温软白净的女孩儿拉到身前,语气宠溺,“这次的货就是她在海上追回来的。”
钟楚昭将江迟迟介绍给众人,海事局一把手的亲外甥女,长得又如此文静乖巧,自然收获一众叔叔阿姨们的大加称赞。
一片奉承声中,有人提出疑惑,“小姑娘既然如此能干,只在清洲岛这个小岛上守塔,实在是有些屈才了。钟局怎么不把她调到局里,委以重任呢?”
钟楚昭笑容淡了些,语气沉静,却不容置喙,“这些年轻人的路,就由他们自己选了。我们这些老家伙能做的,只有支持。”
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。
我钟楚昭的外甥女,想做什么都可以。
官场上的老油条们一点就通,既然江迟迟决定驻扎在一线海岛,那后续南港再有什么资源分配,自然是优先清洲岛了。
江迟迟站在人前,将所有人或真情或虚伪的赞美收入囊中,神色未变。
不因奉承而心骄,不因质疑而动摇。
钟楚昭看着不骄不躁的女孩儿,满意地收回试探的目光。
打招呼的阶段结束,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审讯室的屏幕上。
几乎是审讯官问罪的话语刚落,陈霜凌的表情就慌了,男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,像温室里培育的玫瑰,只不过经历一场海上风暴,叶片就被吓得瑟缩起来。
“我...没有...”
多么苍白的负隅顽抗。
“你不仅割断了两船之间的牵引绳,让这批货无法顺利转移,甚至还在船舱里故意毁坏冷藏箱,嫁祸他人。所有事都证据确凿,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?!”
“不是我...真的不是我...”
男孩儿哽咽着将头埋进桌面,企图逃避这既定的命运。
“好,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。”
审讯官掏出被他割断的尼龙绳,断口处的纤维如盛放的花朵,炸裂在空中,细看之下却整齐得有迹可循。
平板电脑上,陈霜凌手扶着牵引绳的照片被放大,被强势地怼到他眼前,“说,是不是你割的!”
陈霜凌目瞪口呆地盯着平板上的照片。
“哪里来的照片?!那种情况下,怎么可能有人拍照...”
还拍得如此清楚!
证据确凿,他最后那点脆弱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。
男孩儿哭丧着脸,鼻涕眼泪一把抹开,“我不是故意的,我也是迫不得已...”
竟然这么快就交代了。
控制室的大门悄悄开合,有科员为他们送上陈霜凌的信息。
江迟迟凑到钟楚昭面前,看清了那张薄薄的纸。
他原本在国内名牌大学读机械工程,大二转到生物学系,后在国外某侨胞的实验室攻读研究生,毕业后顺利转为研助,负责临床药品的开发。
他研究生和研助期间成绩优异,熟知药性又懂机械,正因如此,他才会被指定护送药品回国。
机械工程系...江迟迟隐隐有了一些不妙的联想。
“舅舅,之前‘领航号’因为供电系统失灵才会在海上失去动力,这不会也...”
不会也是陈霜凌做的吧?
钟楚昭微眯双眼,读出了女孩儿的言外之意,他拨通一个内线电话,朝对方嘱咐几句。
屏幕里,审讯官轻微偏头,似在接收耳麦里传来的消息。
“陈霜凌,‘领航号’无缘无故的供电失灵也是你的手笔吧!”
审讯官慢条斯理地道出他的侥幸心理,“你以为切断供电,冷藏箱就无法工作,却没意料到,大副提出要将冷藏箱带上岛,你害怕他真的成功,所以才会跟他一起上了救援船,趁机制造祸端,对不对?!”
“对不起,对不起,但我真的身不由己...”
竟然蒙对了!江迟迟觉得有些意外,转头一想,似乎又是情理之中。
这么说来,估计救生艇的泄漏也是陈霜凌做的。
涉世未深的男孩儿哪里经得起专业人员的拷问,三两下便将实情吐了个干干净净。
陈霜凌家庭条件一般,家里人为了供他出国读书已经是砸锅卖铁,付不起更多的生活费,陈霜凌只好在国外偷偷找了个助学贷款,从此陷入绝望的资金陷阱。
在药品转移的前一周,陈霜凌收到了死亡威胁,对方要求他一定不能让药物顺利转移回国,否则他和家人都性命不保。
陈霜凌胆子小,不敢直接做伤天害理的事儿,只好偷偷摸摸掐断电源、修改水位传感器制造救生艇渗水的假象、就连割绳子都只敢割一半。
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隐蔽,结果全被江迟迟录了下来。心态能不崩吗?!
审讯室里,情绪崩溃的男孩儿嚎啕大哭,不停说着自己在国外生活有多苦。控制室里,西装革履的领导们早就没了耐心,既然罪名已认,接下来就该对付那个硬茬子了。
三副所在的审讯室缓缓推开门,走进一位审讯官。
瘦高的男人被关在狭逼的小房间里,本就火冒三丈,现在见人来,脾气更是收不住,“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起来?!我要投诉你们,滥抓无辜!”
审讯官也不惯着他,直接点名他的罪状,“庞清淮,你作为‘领航号’的三副,本应该协助大副转移货物,你却玩忽职守,见死不救,导致一箱药品落入海里,间接造成约两百万刀的损失。这个钱,你赔得起吗?”
庞清淮是个滑头,轻易吓不到他,“凭什么让我赔?我兢兢业业地运货,在船上差点连命都丢了,谁说我玩忽职守?”
他算盘打得精明。
这群人没有证据,光凭船上大副、三副和江迟迟的口供,不足以将他定罪。他只要一口咬死自己在认真工作,谁能把落海药箱的责任推到他头上?
审讯官懒得和他斡旋,手指在平板上轻点两下,男人阴阳怪气的嗓门混着风暴声,轰然充满整间审讯室。
“呦,三箱货怎么只剩两箱了?这么重要的东西...”
“年轻人还是太冲动了...”
“关老子屁事...”
他坐在船舱里,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,被摄像头完完整整地录了下来。
“所有人都在救货,只有你作壁上观。你说,这两百万刀的损失,该不该算到你头上?”
庞清淮原本无所畏惧的表情被突如其来的视频打散,任谁都没想到,那时的江迟迟胸口还戴着一台相机!
“这...这...”
猴似的男人有些慌了,抓耳挠腮地找借口,“但也不能全怪我,如果...如果不是那个小姑娘的绳子不够结实,货也不会丢!”
他想把责任推到江迟迟身上,殊不知,这一举动直接触碰到钟楚昭的逆鳞。
控制室里的氛围有些微妙,衣冠楚楚的领导们眼神飘忽,不由自主地看向人群之中的主心骨。
钟楚昭眼神阴翳,那股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弥漫至整个房间。
“不用跟他废话了。”
钟楚昭拿起内线电话,下命令,“直接宣判。”
审讯室里响起冰冷的声音,“庞清淮,你因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,根据我国《海上海事行政处罚规定》,你将...”
“等等!等等...事情不是这样的!!”
人只有被逼到绝处,才会吐出真言。庞清淮慌里慌张地打断审讯员的话,“我说,我说,那箱药没丢,没丢!”
什么?!
在场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搅晕了头脑。
最后一箱药明明已经被风浪吹走,在海上飘零一夜,就算现在打捞起来,药效也完全丧失,用不了了。
“把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!”
庞清淮心里默默懊悔,对不起了,船长,事到如今,他也不得不说。